南陵郡主傳奇《冬日漸暖》(下)
那一下卻沒有砍在她身上。
橫過視線的手臂代她受了那重重的一劍,背心感受到人體的溫度而微暖,幾許血花噴濺上她的臉頰,夏儀歌才要回頭,就聽見懷王帶著笑的低沉嗓音在耳畔響起:「二哥,別來無恙。」
空氣中漫著濃重血味,睜大眼望著李祖長在自己眼前淌血的傷口,在外邊烘鬧成一片的喧雜中,她只聽見李祖長的聲音在耳膜上轟轟作響,震得她連胸口也有些麻。
血一滴滴的落,彷彿落在發麻的胸口激起了波瀾,逼她想起那些像是記不清的回憶——
那次宴上一曲舞畢,喝采聲起,有人讚道端王有幸得此舞伶真是好福氣,她被迫坐往端王懷裡。舞衣甚短,裸露的腰遭端王手掌再三揉捏肆虐,伴著眾人狎笑讓她有些不適,她向前藉機避開端王的手,端起夜光杯掛上甜膩的笑容餵了端王一口,眼看端王再次摟上她,手掌擺放的地方更是越來越不莊重,她眉頭輕蹙,懷王在此時開了口。
『二哥座下舞姬各個貌美,兄弟無此艷福,二哥何不讓姑娘替兄弟斟酒好過過乾癮?』此語一出,四座盡皆附和。
舞姬雖多,但端王向來好面子,方才她舞驚四座,此時非得要她去斟酒不可。
她無意識地鬆了口氣,到了李祖長面前,只看見他唇角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彎道:『這酒杯缺了一角,勞煩姑娘替我換一只新的。』
她低頭,見眼前的夜光杯緣嗑去了一小塊缺口,酒液灑了滿地,他拿了巾子正在擦手,巾上的酒漬比她印象中的要再紅上一些。她有些疑惑,酒泉盛產夜光杯,因此她再熟不過,眼前這批夜光杯質料均是上好,端王愛不釋手。端王好面子,府裡還沒有哪個人膽敢擺上缺了一角的酒杯。抬眸對上他的視線,他笑得平淡而生疏,恰到好處的有禮,但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
還有那次,天冷,長安城裡大雪紛飛,她微微受了風寒,卻連著幾日晚上有宴不得不去,後來還是紅梅替她上了較往常更濃的胭脂水粉才蓋得過臉上毫無血色的蒼白。
端王俯裡縫製的舞衣雖是金碧輝煌卻總衣不蔽體,她著實佩服能跳得如此完美讓人看不出顫抖的自己。同樣是一曲舞畢,端王同樣讓她去斟酒,她走到懷王面前時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手中的葡萄美酒灑在懷王那件據說宮裡上下僅有兩件的白狐裘上。
『粗手粗腳!這白狐裘珍貴無比,妳賠得起嗎!』端王的怒吼立刻從殿上另一邊傳來,如雷貫耳。
李祖長解下狐裘,貼身侍從立即接了過去,他笑道:『二哥無須動怒,只是要勞煩二哥的舞姬替我洗乾淨了。』
她沒有轉頭看端王表情,只是傳來的話聲中包藏著皮笑肉不笑的怒意:『那是自然。夏儀歌,還不快謝過。』
『謝懷王恕罪。』
眼前男人在侍從的服侍下穿上大氅,擺手作勢讓她起身,再沒有多看她一眼。她奉命退下時,看見他遙遙的回了端王的敬酒。
再一次,她在端王園裡巧遇懷王,要紅梅取了那件白狐裘來還他。
『髒了,我不要了。』李祖長望著衣擺內側一點洗不淨的酒紅,眸子裡一片溫溫淺淺的笑意和說出口的話怎麼樣也搭不上邊。
她蹙眉,『這是唐皇御賜的白狐裘。』
懷王不理會她,兀自道:『妳捨不得就收著吧,養好了身子,好給端王跳舞。』
她聞言,眼裡又燃起一抹刻意壓抑的忿恨瞪視著他,他向來都像一汪溫潤春水的面容更漾起徐徐波瀾,眸子裡是被笑意掩蓋的亮度。
許是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李組長經過她身邊時卻讓她起了寒顫。所以她刻意忽略李祖長微帶責備的給紅梅使了個眼色後,紅梅將那件據說宮裡上下僅有兩件、珍貴無比的白狐裘披在她肩上的溫暖。
……一次又一次。
一次次在腦海裡翻湧而起的是以為自己從來沒有記起過的曾經。
她恍惚地被拖拉著向外奔去,端王府深長的圍牆已到盡頭,李四在一旁大喊著上馬,李祖長想攙她,她回過神俐落地自己翻了上去。李祖長斬斷繫馬繩,居然還有餘裕露出讚賞的笑容。
「你不要命了嗎!」她抓住他助他上馬,觸手所及一片溼熱,胸口不知怎地有些發酸,搶過他手中兵刃迴馬解決掉身後追兵,想也不想的罵道。
在她的駕馭下,駿馬像離了弦的箭般奔了出去,「怎麼可能不要。」他摟緊她的腰,依舊是溫溫淺淺的微笑。
墨黑的戰鎧上染了血看不清,脫下了鎧甲戰袍後夏儀歌才發現他傷得有多重。她平靜地望著他光裸的上身,上面是一道道仍在綻血的傷痕。
「……我要走了。」
「妳想去哪兒?」
「哪兒都好。」
「王爺,會有點痛,你忍忍。」李四插嘴道。
「那……」李四拿了金創藥灑在血流不止的傷上,李祖長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皺,瞥了眼自己臂上的傷口復又望向她,嘴角翹起好看的弧度,「待在我府裡不好嗎?」
「不好。」她學他,淺淺一笑。
「為什麼不好?」
她看著李四替他上藥。因為你毀我家園、因為你三番兩次百般刁難、因為我只是你可利用的棋子、因為……「我不該是你的弱點。」
他沉默了半晌,「夏儀歌,」第一次聽見李祖長喊她的名讓她有些吃驚,望向他,他卻選擇避開視線,嘴角揚起的弧度含了點輕蔑,「妳從來就不是我的弱點。」
她一愣而後歡快的笑:「既然不是,我於你也已經沒有價值,你就沒有非要留我的必要。」
李祖長沒有說話,她向外走去,想起端王那句『知道老五會作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卻不知道原來妳也是箇中高手。』,嘆了口氣,低聲道:「我想你時,自會來看你。」
◇
夏儀歌坐在亭邊看書,腳旁的暖爐點著紅梅不知打哪弄來的薰香。紅梅快步走來,低喊道:「小姐,小姐!懷王來了!」
「誰?」
紅梅還來不及回答,她一回身,李祖長執起她一綹散落的髮,湊到唇邊輕吻,掩下的眸子看不清表情,「妳的髮長了。」
她身子一僵。
夏國水源取得不穩定,清潔不易,因此不論男女,多不蓄長髮。酒泉一役時她的髮原只到耳下,如今卻已長及腰。
李祖長維持著蹲跪的姿勢凝視她,她的髮還在他手裡,這個動作很多人做來只是風流輕佻,但夏儀歌卻在他身上感到小心翼翼的呵護與珍重。她臉上不由自主的發燙,冬日的冷意被驅之而散,「我哥說,他會負責打水讓我清洗。」
他一汪春水般的面容仍舊帶著煦煦笑意,翹得更高的嘴角讓她彷彿嗅到了春風拂面帶來的香氣,「以後,我幫你打水可好?」
她微愣,臉上更熱了,於是避而不答轉回視線繼續埋首於手上的書卷。
李祖長也不追問,拉了塊坐墊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輕描淡寫地問道,「這五年來,妳從沒想過我?」
「什麼?」
「當日妳說,想我時自會來看我,我卻五年不見妳。」近在耳畔的低沉嗓音仍是那般的慵懶好聽。
夏儀歌望向他,看見他帶著笑的臉上有著一抹說是故作卻太過逼真的委曲。
「有想起,但不想你。」她掩下眸子。每年她的生辰,他會差人捎來幾支唐國江南才養得好的梅花,有幾次是粉的白的,大部分是紅的,那個時候她必定會想起他。
「可是我想妳了,夏儀歌,」他淡笑,隨後挑眉示意,手下送上的朱漆拖盤上擺放著幾枝梅花,他取了幾枝遞給她,「生辰快樂。」
耳裡聽著他再不遮掩的溫潤語調,這下她不只臉上熱,連身子也跟著熱了起來。她望向眼前清雅的梅花,想起紅梅那回曾說『我問了李四為什麼懷王知道小姐愛梅,李四說,夏國沒有梅,生在西域、長在西域的郡主卻將貼身丫環取了紅梅這樣的名字,王爺上了心,自然會知道。』、想起這人那些隱藏在清冷底下的溫柔、想起這人知道她有了危險就不顧後果的來救……
方才是問幫她打水可好,但她知道他想問什麼。李四和紅梅說,他家王爺撕了又寫、寫了又撕的信籤上總是僅有的那句話,一瞬間和現實重疊:「『和我回唐國好不好?』」
心裡微微發軟。
「好,但……」她話未盡,他不知何時攀在她腰上的手不失溫柔卻略帶強制地摟過她,勾著好看微笑的臉就在她眼前放大,她嚥了下喉嚨,力持鎮定,「只是讓你幫我打水。」
「沒問題。」他清清淺淺地漾開了笑,另一隻手扶在她腦後,溫熱的吻貼上她向來偏涼的唇,用與清淺笑容完全不相符的力道重重吻住她。
冬日漸暖,來日方長,春花隱隱妖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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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文的步調不容許我寫到三日乃出,
所以就一點也不歡樂的結束了 orz...
請多多指教<(_ _)> by原作者:arox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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