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公之《我們一家都很鳥》
PTT 001.《我們一家都很鳥》(夏氏王朝.西涼公列傳)
長安.大明宮少陽院
「娘子!娘子!娘子!」一陣與其說是驚慌、兀寧說是驚悚的男人尖叫聲從遠處直入大明宮少陽院後殿。
「雞貓子喊叫的,叫什麼叫!」一個正與石磨奮鬥的胡服女子,抬起頭來吼了幾聲「沒看到老娘正在忙嗎?」
一個穿著太子冠服、卻冠斜鞋落的男子衝出轉角,摔趴在女子腳前,打翻了一桶剛磨好的豆漿,一抬頭對上女子寫滿怒氣的眼睛,連忙陪笑說「哎呀!辛苦娘子磨豆腐、辛苦娘子磨豆腐啊!」
旁邊的宮女內侍們紛紛別開臉,完了,這就是大唐儲君哪!大唐完了……
「幹麼慌慌張張的,見鬼了嗎?」河東獅吼……喔說錯,夏國獅吼響起,不是別人,正是大唐太子妃兼夏國明德公主夏玖菜。
「跟見鬼也差不多。」太子李于京說,從懷中掏出一卷卷軸「娘子妳看。」
「這啥?《夏國王統紀》……咦?我們都還沒亡國,書怎麼就寫出來啦?」夏玖菜擦擦手上的水,展開卷軸看「涼國公世家……史官曰:死了都要愛……神經病……」
「娘子娘子,我剛剛把書看完了,好可怕,根本是預言哪!說妳家傳到妳那姪女就亡國了,不過,把妳家的故事說得好真實又好癡情,真讓我一灑男兒淚哪!」太子裝模作樣地揩了揩眼睛。
「你沒有一天不哭,灑淚很稀奇嗎?」夏玖菜嗤了一聲,又自顧自地把書翻過一遍「真是太厲害了,我都不知道我家的故事這麼精彩,誰寫的啊?金愚……難道是金家的人?」
「金家是什麼?可以吃嗎?」太子問。
「吃吃吃,你只知道吃!」夏玖菜雌威大發,伸手就在丈夫頭上貓下去「金家是我奶奶文明王后的娘家啦!」
太子兀自大呼小叫,夏玖菜也不去理他,逕自翻到〈惠國公世家〉後的〈西涼公列傳〉,於是,故事就展開了……(抱歉,到現在才開始說故事)
※ ※ ※
惠國公原封代國公,後出繼武昭王弟惠國端公,乃襲惠國公爵。夫人,涼國夫人妹也,乳名嬉熙。生子三人,長曰西平郡主儀霨、次曰西華公禹添、西涼公武察最幼。
西平郡主嫁武威公主子尚策索。
西華公幼慕釋老,武昭王賜號歸祖海潦潦國師,其號夏國語也,其意不可知。西華公問學於西域,乃遇安息國尼師普隆貢,遂結伴雙修,亦不慕榮利。
武澄二十年,西涼公代鎮酒泉,文獻王時為魏國公,未娶,突厥乃求親,王許之,乃送公主妮世倭得華朵至夏,公心悅之,求於武昭王,不許。公求於文獻王,亦不許,遂歸家求於惠國公,惠國公命公擄文獻王於公府,三日乃出。文獻王遂奏於武昭王,曰“公主與西涼早有婚約,臣與西涼有叔姪之親,豈忍奪其所愛,請將公主轉嫁西涼”,王許之,遂冊公主為西涼郡夫人。
~金愚,〈夏國王統紀〉,文崇閣藏無知齋抄本《十六家西域史書》~
※ ※ ※
西涼公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甜蜜蜜的愛情。
對他來說,愛情就是像老娘張嬉熙那樣,一哭二鬧三上吊逼老爹走上正途;或者像大姊夏儀霨跟姊夫尚策索那樣,每天互相喊著「下一位」、「上廁所」這種不是玩笑的玩笑當玩笑;又或者像二哥夏禹添跟不算嫂嫂的尼姑嫂嫂那樣,做一對不結髮的光頭夫妻,一門心思我佛慈悲也不妨礙家庭生活。
身為惠國公最小的兒子,上有鬼神一般強大的老娘、心思奸滑如鬼的老爹,下有一個側頭扁嘴就可愛到不行的大姐與人好到不行的二哥,一般情況來說,西涼公應該是備受呵護的小兒子。事實上不是……他從十歲開始,就覺得自己可能是這個家庭中腦子發育最成熟的人……
「跑個鳥!通通給我坐好!吃飯!」成為西涼公十一歲開始就每日三餐外加宵夜點心都要說的話,因為他如果不板起臉,家裏那另外四個人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他每次吃飯都要訓他們「不一起吃飯!像個家嗎?混帳!」
「底狄,可不可以不要罵那個字,不好聽耶!」夏儀霨說,一個側頭扁嘴「為什麼要說那個字呢?有很多字可以代替的嘛?」
「我就是喜歡講鳥!不行嗎?有意見嗎?」西涼公橫眉豎目瞪了姊姊一眼。
「小弟,不要造口業啊!」夏禹添說,低頭開始拼命念佛號「功德迴向、功德迴向。」
「唸什麼鳥佛!吃飯就是吃飯,不許念佛!」西涼公一掌拍翻哥哥前面的素菜。
「嬉熙,妳不覺得武察很有霸氣嗎?我如果把老爹扯下來,把武察拱上去,他一個人就能統一天下啊!」始終不放棄以不切實際的陰謀統一天下的惠國公嘀咕。
「不要想那些無聊的陰謀,專心做你的國公爽到死就好了!」西涼公用力在桌上搥了一拳,鍋碗瓢盆震得老高。
「武察……你哥哥姊姊爹爹都是為你好,不要這麼兇嘛!娘看了心疼啊!」惠國夫人說著說著又掉下眼淚來。
……
以上的情節無限迴圈了十幾年……
「鳥!為什麼會想起來!」西涼公從夢境中驚醒,浴血奮戰殺人劫糧對他是家常便飯,但是家人們鬼打牆似的行為模式才是他最大的惡夢。
「大都督,居慈公主車駕已不足十里。」一個斥候飛奔而來。
西涼公賞了自己兩個大耳刮子,這種時候不要再想家……他楞了一下,想家?不不不!!!西涼公又扇了自己兩個耳光「夏武察!不要再想家人那些白痴的行為,你是大夏國西涼郡公加開府儀同三司使持節五鎮大都督!」
西涼公站起身來,一陣長風從他身後吹來,他閉上眼睛,手中那柄十歲孩兒高的長刀撐在地上,感覺粗沙擦過鎧甲、擦過頭髮、擦過臉頰、擦過他久未修剪的大鬍子……雖然等下又要把沙拍掉,不過……
「真是舒服得當隻鳥都願意……」西涼公自言自語。
不過是說,聽說鳥類的最大享受就是沙浴……
遠遠地,他看見一乘巨大的帳包由馱獸運過來,突厥公主應該就在裡面,帳包前後拉著長長的車隊馬隊,估計帳包還要兩刻鐘才會到。
當西涼公帶著一身黃沙從沙丘上走下來時,只見一騎豔紅大宛馬奔馳如電,直向他奔來,帶來一陣說不出是什麼香的氣息,直撲過來,而那紅馬就在他身前三尺處停下,不喘不滑,他讚了一聲「好馬!」
「喂!你帶我去見夏武察!」馬上的人說。
西涼公抬頭去看,是一個穿著細白麻衣的女子,她的頭一樣用細麻布裹著,只露出兩個眼睛,熱辣辣地向他看過來,他說「我就是夏武察。」
「真的?」那女子說。
西涼公將長刀一拎,出鞘往前一伸,直指女子咽喉「除了夏武察,河西還有誰能用這把長刀!」
那女子不閃不避,低頭看了看刀身,點頭「確實是真珠可汗的長刀。」
「妳識得?」
「真珠可汗是我阿叔,自然識得,他死的時候念念不忘就是跟你比試輸掉了長刀。」
西涼公一挑眉,收回長刀,將長刀背到背後「那麼,妳就是居慈公主了?」
女子一皺眉,不悅地說「居慈就是突厥語裡的公主,居慈公主不就是公主公主了嗎?哪有這麼叫的?」
「對夏國來說,妳叫什麼名字關我們鳥事,我們只負責把妳接收過來,養得白白胖胖,給我小叔生幾個胖兒子,妳愛叫公主公主公主公主都沒差。」西涼公說,這是事實,突厥公主是他小叔魏國公的新娘、他的小嬸,她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妳找我什麼事?」
「我要問你,你小叔是個怎麼樣的人?」
「好人,男人,該有的一樣不缺。」
「個性呢?」
「我覺得還不算太鳥。」
「他身邊有幾個女人?」
「我怎麼知道?」
公主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一下子惱得哭了出來,揚鞭往空中亂抽,大宛馬聽見聲音以為主人要動,便往前衝去,西涼公一見馬向他奔來,不及躲避,下意識地側過身伸手扣住馬轡,身體隨著馬往前飛奔,腿往上一挺、一用力,就翻上馬背,與公主共騎。馬兒身上突然多了一個人的重量,更是亂跑亂跳只想甩掉背上的負擔,饒是公主擅於騎術也控不住,只不停地想勒馬,但是馬力太大根本勒不住。
「慌個鳥啊!我來!」一個粗魯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自然是西涼公,他伸手向前接過馬疆,雙腿一夾馬肚,身體前傾,酒泉的地形他太熟了,他左一帶、右一拉,帶著馬往曠野處奔, 西涼公全神貫注在馬上,渾然不覺自己已將公主抱個滿懷,而且因為前傾要伏著馬身,也把公主緊緊壓在懷裡。
被一個陌生男人壓得那麼緊、又那麼真切地感覺他的心跳就貼在背後、他的鼻息就吹在頸間、還帶著沙粒的鬍子輕輕搔過她耳邊……再怎麼豪放的突厥姑娘也要面紅耳赤,公主一動也不敢動,或者說,她一動也不想動。
「妳怎麼這麼沒用……」她暗罵自己,這種時候,應該是她馴住自己的座騎,怎麼反讓一個夏國人控住了馬?而她卻懷著連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心思,毫無用處地伏在馬上,任由自己心蕩神馳……
西涼公帶著馬跟公主來到一處小小綠洲,馬早就跑累、也跑渴了,此時見了綠洲便衝了進去,西涼公好不容易終於勒住牠,下得馬來,卻發現公主還伏在馬背上「幹麼?腿軟了?」
「別管我,我就這樣回去好了。」公主說,她從來不曾用這樣的口氣對一個陌生人說話,雖是任性而蠻橫,其實,卻帶著難以言喻的依賴與嬌憨。
「回去個鳥!」西涼公吼了一聲,他有過無數次從馬上把姊姊解救下來的經驗,因此伸手把她的腳從蹬上拉開,右手環過她腰際,把她上身背到背後,一提一拉就把她像袋大米似地抱了下來,動作很粗魯,但是放下的時候卻很不痛「去喝水!喝飽了就回去。」
馬低頭在喝水,西涼公拿起旁邊掛著的兩個水囊,都癟了,先裝滿了水交給公主,免得馬橫衝直撞地,把水囊弄破了,接著,把馬綁在一棵柳樹邊,以防牠撒野落跑,又解下鞍韉讓牠輕鬆一點。
「喂!別擺弄馬了,你先喝水吧!」公主終於出聲。
「水夠我喝,先讓這賊廝鳥休息夠了,等會才夠力氣跑回去。」西涼公說,他其實口乾舌燥得很,只是天生就是這個不做則已一做徹底、萬事周全才想自己的死人個性,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明明可以自私一點,為什麼要傻呼呼地做完了全部才想到自己好像還有什麼沒做……
「喂!喝水!」水囊口湊到他嘴邊,他一楞,也不及想就喝了,一塊冰涼的手巾擦上額頭,把他臉上的沙土油汗都擦乾淨,好像有一道陽光透進來,他才覺得眼前也明亮起來。
站在他眼前的,是跟綠洲一樣明麗的少女,高高的鼻子,比一般夏國女人更深的眼窩裡,是一雙碧綠的眼睛,微嘟著的豐潤小口,紅得像綠洲里的紅漿果,他看傻了,只看見她麥色的臉頰飛起一抹紅暈,但是她還是直視著他,那樣熱切、坦率而且……可愛得像一隻小紅雀。
後來想起來,他覺得自己那時候一定是被自己養的那群鳥傳染了什麼怪毛病,或者看鳥們互相咬來咬去看習慣了……
要不然……他怎麼會就這樣咬她的嘴呢?
而且……她為什麼用那種小紅雀的可愛表情回咬他呢?他感覺她小小的牙齒磕在他的嘴唇上,而他自己的舌頭……嗚嗚……
夏武察完全被自己的動作嚇傻了,口業!這就是口業!一定是他說了太多鳥,所以佛祖還是胡天祠的南娘娘懲罰他的嘴巴變成鳥嘴巴!
然後……就在他還震驚於自己嘴巴的動作時,身體的其他部位也開始不從他心意了,嗚嗚……二哥!救苦救難的國師二哥!在內心中呼喊二哥夏武察覺得自己被惡鳥纏身,開始變得好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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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十個時辰後,西涼公終於帶著突厥公主回到酒泉,然後把突厥的車隊趕回去,說有特旨要他親自護送。
一直到十天後,西涼公終於帶著突厥公主回到安軍,然後把公主藏在自己府中,衝進宮中揪住爺爺夏王的衣襟,持刀威脅要爺爺把公主改嫁給他,爺爺說「我沒差,你小叔說好我就好,說不好我就不好。」。於是他就衝進魏國公府,依樣畫葫蘆威脅小叔,但是小叔一向喜歡整他,所以小叔說「鳥!你敢娶她,我就先宰了你這賊廝鳥!」。兩個人打了一架沒有結果,他只好回家,此時,陰險老爹、強者老娘、可愛大姐和國師二哥一起出現,他們早就聽說他的事,於是,陰險老爹說「鳥的咧!這事我來辦!」,老娘說「你小叔算個鳥?」,大姐說「小叔一直都很鳥,交給我!」,二哥說「雖然不能造口業,但是這種鳥事還是要大人來處理。」。於是,老爹叫他再去找小叔,把小叔打昏帶過來,後來發生的事,他都不知道,只知道小叔三天後出來就應允他跟公主的婚事,而且嚇得三十年不敢再進惠國公府,不久後,就娶了強者小嬸,真是可喜可賀。
一直到十個月後,西涼公終於在公主床前加油吶喊了三天三夜之後,接生了兒子,有著公主的綠眼睛、紅嘴巴,真的很像一隻小紅雀,於是他又情不自禁地去咬兒子的小嘴了……
一直到十年後,西涼公跟突厥公主的兒子長得跟真珠可汗的長刀一樣高的時候,夏武察才發覺,也許公主有了寶貝兒子的那一夜,並不是啥惡鳥纏身,而是陰險老爹早在他五歲時告訴他的某種謎樣的人類起源問題,老爹說「人都是鳥變成的,所以我們夏國拜的是玄鳥神……」。所以,夏國的玄鳥配突厥的小紅雀,還算可以吧?反正都是鳥嘛?生出來也是鳥,就不要太計較啦,這果然是謎樣的人類起源問題。
「鳥的咧!」這是兒子會說的第一句話……
西涼公笑了,公主在他身邊睡熟了,孩子們也睡熟了,他的人生,還真不算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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