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華公之《年蓮花開》(1/3)

西華公幼慕釋老,武昭王賜號歸祖海潦潦國師,其號夏國語也,其意不可知。
西華公問學於西域,乃遇安息國尼師普隆貢,遂結伴雙修,亦不慕榮利。

~金愚,〈夏國王統紀〉,文崇閣藏無知齋抄本《十六家西域史書》~



※※


  他降生的那一夜,宮廷裡刻意栽種、來自南方的蓮花,一夜綻放。

  想他也不過一個公爵之子,如此異象,倒是太過,恐生災殃。於是深以為不妥的父王跟母妃正要延請高人求問的時候,夏國上京西華寺的住持、素有德行的白纜大師,竟主動上門來了。

  據說,這是因為西華寺裡的蓮池,同樣一夜花開,香氣繚繞不散,驚動了正閉關打坐修行的白纜大師。大師掐指一算,算出了這降生惠國公府的二世子,便是讓清蓮遍開迎接誕生的奇人,於是特意前來。

  當惠國夫人把嬰孩抱至白纜大師面前時,原本還在啼哭不止的他,倒突然奇蹟地止住哭泣,睜著一雙圓滾剔透的眼兒,注視那睿智的出家人。

  白纜大師輕聲嘆息。

  惠國夫人一驚,柔嗓微顫。「大師,莫非這孩子命中注定有災厄?」

  「非也、非也……」白纜大師捋鬚一嘆,「國公、夫人……這孩子乃是天人降生,卻是貶罪下凡,所以命格清奇榮貴,卻因帶罪而福薄,恐承受不起皇家的福祉,所以命中大小災厄只會不斷,恐怕不易長大……」

  惠國夫人的臉色一白,「大師,那該如何可以……如何可以……讓這孩子平安長大?」

  「夫人,貧僧無能,無力幫世子解災去厄,但我佛佛法無邊,如夫人願意,請讓世子潛心修習佛法,以祈解厄紓罪,求個平安避災。」

  「那就是要出家嗎?」惠國夫人掏出絹帕拭淚,「這孩子命薄呀……」

  惠國公拍肩安撫妻子,道︰「請大師為我兒賜名,讓他保個平安罷。」

  白纜大師望了窗外一眼——此時,外頭下起了大雨。

  「就叫禹添吧……禹舜皆上古賢王,盼為此子添福呀……」

  白纜大師說完,搖了搖頭,長嘆一聲,飄然遠去。

  自此,他避入空門,潛心修法。雖然間有小災,但總是平安長大。

  修習佛法修久了,他終究真心喜愛上寧靜悠遠的佛門,若非父王跟母妃阻攔,他怕早已出家而去。

  心靜如水,應是他的寫照。







  只是,如今,凡心難靜。

  「安息國貧尼淡姬,法號普隆貢,今日得幸路過貴國西華寺,聞國師虔誠修法,特來拜見國師,盼望討教一二。」

  他恍惚地望著眼前向他盈盈一拜的女子,一襲月牙白的素袍襯得她的身子更形纖細,衣襬繡著一朵朵的粉蓮。行走間,清蓮翩然,一步一花開,花就開在他的心底,在他的心湖蕩漾。

  「妳……尚未剃度,何以自稱貧尼?」沉穩的嗓音,第一次有了波動。

  一抹淡笑,浮上堪稱花容的容顏上。「淡姬是我俗名,我早已視己身如出家之人,只是師傅雖賜我法號,卻說我尚有塵緣,未可剃度,但我凡事不沾身,步往佛法的大道未曾停步,為了避免麻煩,唯有自稱貧尼。」她揚眸瞅他,眸光清澄若水。「既已一心向佛,是否落髮,並不重要,對嗎?」

  他微微猶豫,「姑娘所言……甚是。」

  當然……不……他娘的,這當然重要!心底冒出一道聲音,狠狠反駁他的口不對心。

  他嚇了一大跳,生平第一回,他竟然罵了粗話,雖說只是罵在心底,可罵粗話這回事,一向就是他那以征戰沙場為己任、一天到晚罵個鳥的弟弟夏武察的專利……他向來潛心習佛,怎會說如此粗俗的說話?

  ……現在的事實是,他的確說了。

  他清一清嗓,「我該稱妳的俗名,還是該稱妳的法號?」

  她莞爾,淺淺一笑。「我與國師以道相交,即為道友,國師要喚我名諱或法號皆可。」

  「我……淡姬姑娘不必見外,亦可直呼我的名諱。我名叫禹添。」

  日光掩映下,那張白皙秀俊的面容上,紅暈微浮。

  含著深意的秋眸不著痕跡地瞅了窗外一眼,此刻窗外正是一片晴朗無雲的好天氣。「禹添。」語聲中彷似含笑。

  他眸光迷離,一瞬間,那明亮瞳眸似印上他的心底,他又恍恍惚惚地覺得,心湖瞬間又開滿了蓮花。







  夜華如水。

  淡姬作過晚習,梳洗過後,披一襲素衣,悠然地散步於寺廟庭園中。

  今日午後,晴朗天空忽地變天,整個晌午都下著雷陣雨,連夜晚的空氣中都像飄著水氣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微涼的空氣,夜蟲唧唧,她坐在涼亭中,閉眸感受悠悠長夜的寧靜。

  「淡姬姑娘。」

  她回頭,竟見他踏著月色而來。一襲簡潔的深藍長袍映得他身形頎長,秀雅臉孔,一雙黑眸湛幽,竟讓她恍惚覺得——

  他,恍若天人。

  下午的時候,雨下得太大,她乾脆留在寺廟的廂院裡,與他辯論佛法,辯過佛祖割肉救鷹還不夠,安息國尚自由,宗教多樣,她不止辯佛,亦與他辯他教之道與佛門之別。

  他的博學多聞,著實令她吃驚。

  自遊歷以來,從未見過如此博學的人——不,應該說,從未見過如此博學多聞、又淡然沉穩的修佛之人。

  聽他說話,就好像春風輕拂一般溫柔,當時,她跟他辯著,窗外雨聲淅瀝,與他沉穩的嗓音交融,她幾乎在一瞬間,有醉的感覺。

  「淡姬姑娘,何以夜深尚未就寢?」

  來了來了,看,這麼一句簡單問候,他說得優雅淡然,好像淙淙的流水聲,聽著多麼悅耳。

  她垂眸,掩飾微慌的心緒。「不過睡不著,看月色正好,出來走走而已。」

  他揚起一抹溫雅微笑,「淡姬姑娘,妳可曾到過大唐中土?」

  「沒有去過。」她搖頭,嘆息。「雖聞唐土因玄奘大師而尚佛,我心向往之,但我遊歷尚淺,探訪西域眾國求法尚來不及,故此一直未曾有緣一訪中土。」

  「西華寺是百年古剎,由我大夏國開國之初便已經存在多年,據說開創此寺的濠瀟大師曾往中土,與玄奘大師交流佛法,他對中土的寺廟建築之弘偉秀麗驚為天人,因此創建西華寺時,都以中土建築為藍本。」他緩緩說道。

  「是嗎?」她聽得興致盎然,「莫怪乎我總覺這西華寺的建築,與其他西域諸國格外不同。」

  她的雙眸,因為這話題而發亮,好似星子一般璀璨,直勾勾地盯著他瞧。

  他的心一跳,像有一種莫名的熱,在血液裡沸騰鼓動。

  「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想必淡姬姑娘還沒有好好遊過這西華寺,要不讓禹添帶妳一遊這西華寺?」他微微一笑,伸出了手,柔聲邀請她。

  那清淺的笑意,或是那低沈的嗓音、以至那修長厚實的手掌,都好像在蠱惑她一般。

  出家求法的人,不應該受到蠱惑的啊……

  「好……」

  她聽見自己的嗓音,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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