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公主傳 《軍師好可口》(四)



一夜春風,吹皺了窗櫺外那潭碧綠的湖鏡,

幾株自中原運來栽種的粉桃臨亭而居,
含香待苞,若微醺美人般醉人,迎著早春霏霏細雨,散著芬芳。


少年起身離開書房,信步入了亭內,
目光自然被那在此偷眠的少女奪去。


平時充滿朝氣的少女,倚臥雕滿百鳥的石椅,沉沉睡著。

那雙總閃著火光的明眸,此刻卻被合起的羽扇長睫遮掩,
清麗的面孔,在睡夢中放鬆,恍若嬰孩般純真無邪,不受一絲污染。


少年輕手輕腳的在她身旁坐下,彎著一抹溫柔的笑,
若有所思地瞧著那張惹人憐愛的睡顏。


少女面孔已不凡,可那少年生得更加引人注意。
帶有幾分女氣的俊美五官,搭著一張蒼白面膚,顯得病氣。

隨風飄逸的一襲雪色長袍,及肩墨髮烏溜溜的,他瀟灑地用髮帶略束。


這少年竟有「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之姿。


少年抬起手,將少女額前那綹不安分的長髮順至耳後。

那動作極為輕柔,似在對待此生最重要的寶物。



是的,此生最重要的寶物。



這少年本名姓陸,名湖枸,
可自從十二歲那年喪爹,娘親背起債務,他隨應徵上宮裡織娘一職的娘入宮後,
他便更了名,喚做陸天,誓言作一頂天立地的男子。


陸天自小便體弱多病,做不起宮裡粗活,又生做如少女般美麗,便常受人欺凌。

十五歲那年,積勞成疾的娘也兩腳一伸,留下了陸天。


他還記得,那是個逼近春節的月份。


娘走了,宮裡的人要將染病的他趕出去,可他出了宮也無親戚可依靠,
哭著跪著求處事的,那處事的憐他家世不好,他娘親在世時工作也勤快,
就讓那孩子做些掌燈之類的活。



可宮內某大官竟看上他的美貌,欲擄走他做男寵。
陸天雖生得像少女,但他內心可是正港的男子漢


他拖著虛弱的身子不斷跑,一路躲避大官的爪牙,最後逃入了後山。


他餓得頭昏眼花,也不知道自己拖著搖搖欲墜的病軀走了多久,
只曉得這座山撲滿了白色、粉色的樹花,很美,
可偏偏北風夾著片片雪將他吹得好冷,他無力去欣賞這片美景。



倚著顆巨大的樹,癱軟下來。

喉中那股噁心感不斷湧上,
他咳,拚命似的咳,咳至最後竟嘔了灘又腥又稠的鮮血。


鮮紅色的血染上了那件娘親替他做的新衣,染上這一地單調的雪白,
似一朵朵桃花迎風開放。


扯了抹自嘲的笑,興許是爹娘不忍遺留下他,在招喚他呢……


寒冷奪去他的意識,將他扔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他昏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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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陸天真正能下床時,已是三月份的事,
屋外春光正明媚,宮內才有的粉桃開了幾朵。


他竟還活著,竟還能再次見到陽光,再次嗅到桃花香,
也許爹娘終究不忍帶走她,暗中引渡著那循花蹤上山的女孩前來救她。


這女孩喚作夏蒂鈺,大夏皇朝的唯一公主。


那日她褪下身上唯一的棉襖予頻死的他,
用著嬌小的身軀負他下山,並喚來宮裡御醫救他,

他昏迷,而她也受了風寒大病一場。



後來陸天就在宮裡住下,成了公主的「御用玩伴」。


他和著夏蒂鈺一同讀書,一同在無趣的宮內找樂子,
而據說他能留下來的原因,也是公主向王后求來的……。



時光飛逝,他在宮裡見証第三次桃花的開放,

他十七,而她則將要及笄……。



「天仙姐姐--你怎麼知道蒂鈺在這裡?」少女睡眼惺忪,嬌憨問道。



「呵,鎮日與公主廝混著,公主的性情陸天會不清楚嗎?」陸天輕笑回道。

夏蒂鈺也輕笑,自然的枕在陸天腿上。


能把她性子摸得如此透徹著,除了天仙姐姐,真沒人能出其左右了。


「公主又喊天仙姐姐了……陸天不是天仙姐姐。」陸天無奈一笑。


「我不管,天仙姐姐永遠就是蒂鈺的天仙姐姐,誰也改不了的。天仙姐姐也別公主公主的喊,怪生疏的,喊我蒂鈺吧。」夏蒂鈺耍賴似的扯著陸天的掌。


「好,蒂鈺愛喚便讓你喚。可是蒂鈺,我不可能一直是你的天仙姐姐……我是男的。」陸天那張俊美的臉又衝著夏蒂鈺若有所思的一笑。

被陸天那樣一笑,夏蒂鈺的臉有點發燙……。



「又不去上金師傅的課了?」



金力駭是夏國數一數二的武師,各家武器皆擅長,並根據徒弟個人特質與以教授。
他教出的徒弟,無一不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

可金力駭性子是出了名的怪,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他看不上眼的徒弟也不輕易收。
若非金力駭與迴家是世交,還不願意收夏蒂鈺為徒。


「金師傅不教我刀,也不教我劍……光教我使柄母后予我的雕金短刀,怪彆扭的,未如江湖上的大俠一樣帥氣。」夏蒂鈺皺了一個怪臉。


「金師傅自然有他的原因。」陸天被夏蒂鈺的表情逗笑,柔聲回「蒂鈺氣力較小,與男子對戰時易處下風,所以金師傅要你使短劍,靠速度取勝,」

陸天頓了頓,繼續道,「何況,王后予你的那把雕金短刀極珍貴,雖用金與鐵混鑄而成,可鑄匠比例拿捏的極佳,刀的鋒利、耐用、重量、易攜性甚至是刀貌都兼顧了。」


「看來美麗的天仙姐姐不只是書讀得比蒂鈺好,連口才也勝過蒂鈺啦……興許天仙姐姐才適合當大夏皇朝的公主,而非及笄卻毫無優點的蒂鈺……。」扯一抹苦笑,夏蒂鈺的聲音越來越小,那低垂的目黯淡下來。



陸天自然明瞭夏蒂鈺說這話的其中原由,來自於迴芬筱望女成鳳的那句氣話,

「少了這個皇族夏氏的庇蔭,你夏蒂鈺什麼也不是。」


夏蒂鈺自然是被這句話傷到。


這女孩私底下和善開朗更不擺公主架子,
可在晉見賓客時,那一舉一動間仍透著皇族該有的合宜進退和威信。

她的內在,完完全全是個公主,作為公主該有的禮儀、氣質和自尊,她一樣不缺。


「陸天倒覺得除了蒂鈺,無人能做好大夏皇朝的公主。」陸天寵溺地撫著夏蒂鈺又細又軟的長髮。


她的髮柔柔順順,竟讓他恍惚以為枕著他的不是夏蒂鈺,而是一隻向他撒嬌的貓。


夏蒂鈺沒有再說話。任陸天撫著她的頭,半瞇著眼享受難得的時光。


春光又更明媚,而此刻合該是無聲勝有聲,可偏偏有人不識好歹,硬是闖進這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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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鈺--快跑!!」陸天說罷肩頭又中了一刀,可他絲毫未將那刺骨的疼痛放在心上,轉身便拿夏蒂鈺的雕金短刀回敬那人。


自那天夏蒂鈺救了他以後,他便暗暗立下誓言,
他這條命既是夏蒂鈺給的,若然有朝一日要為她赴死,他也願從容就義。


幸福,那曾是個遙遠縹緲的奢望,可她卻讓他曉得,自己未曾被這世界遺忘……。


也許說來可笑,自爹娘走了以後,便無人能待他如此好了……,
她是他漂流在苦海中,唯一可以緊緊抓住的浮木。


他愛她,很愛很愛很愛……那是寧可死,也要保護的愛戀。


「夏蒂鈺--我在這拖著他們,你快去尋救兵,我不會有事的!!!」陸天朝著夏蒂鈺聲嘶大喊,並用著笨拙的方式攔下那兩個欲追往她的大漢。


陸天又挨了幾刀,那刺客們殺紅了眼,個個要置他於死地…


夏蒂鈺習武,可陸天從不習武,他只是個書生,一個極有唸書天份的書生……。


金師傅曾說陸天身子較虛,未調養好前不可習武,
偏偏習過武的夏蒂鈺偷懶,那三腳貓的工夫壓根不是刺客們的對手。



陸天一襲飄逸的雪色長袍,此刻已被血染成怵目驚心的深紅色,
砍在陸天身上的每一刀,幾乎深能見骨。


那張曾讓她看傻眼的臉龐,此刻卻綻著駭人的目光;

那雙曾溫柔安撫她的大掌,此刻卻緊握著沾滿血的雕金短刀;

那個她以為再熟悉不過的天仙姐姐,卻為了她,轉變成一個她從不認識的他……。


眼中的陸天,正一點一點被淚水糢糊。



她咬牙眨掉霧氣,拔腿便往最近的兵哨跑。


「少了這個皇族夏氏的庇蔭,你夏蒂鈺什麼也不是。」


母后帶著責備的話,此刻卻如嘲笑她般響起。


是的,如果她不姓夏,如果她不是眾人寵愛的公主,她誰也不是……



誰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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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援兵趕到時,陸天已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


那些闖入宮中叛賊黨羽也全被捕起。


他們本想趁著夏王迎接貴賓,宮內兵荒馬亂之時擄走夏蒂鈺,藉以要脅夏王,
可他們壓根沒料到,
這平時跟在夏蒂鈺身旁的玉面溫潤書生,竟如發狂似的護著夏蒂鈺,挨刀也不逃不跑。


老御醫說,陸天身子骨本就虛弱,那次雪中大病幾乎去了他半條命。


幸待於宮中的兩年調補得宜,這次受此重傷,雖不致死……
身子骨怕是一輩子無法恢復如一般男子強壯。
稍受風寒便會染病,若病重點,臥榻時間也較一般人長,甚至難保不會……。


老御醫未說完的話,讓愣住的夏蒂鈺眼淚若斷線珍珠,不斷掉落。



她遣走屋內的婢女,獨自守在陸天的病榻前,替他擦臉。
淚眼望著陸天消瘦的臉龐,裸著的上半身。


他似玉般滑順、細緻的肩,因病而較她膚色更蒼白些,可雙臂上仍舊生著她所沒有的肌肉。
他那總是擁著她的胸,平坦瘦弱,可比她的更寬闊,更溫暖,更讓人流連……


此際她才發現,原來陸天一輩子都不是天仙姐姐,而是個男人……


與她那溫文爾雅的父王,
與她那一臉俊顏溫潤的弟弟夏一眺,
也與她那擺明便是傲嬌的弟弟夏廈教
或是那病弱的娃娃臉弟弟夏隋矯一般……


都是男人,他們都是……。



可她分不清楚,為何只有陸天能讓她臉頰發燙,心跳漏拍……。


她小心的將一匙匙湯藥餵入陸天口中。


母后說曾,她是大夏皇朝的公主,有皇族龍氣護身,

她放下手中的藥,緩慢俯身,最後吻上那總帶著溫柔輕笑的唇……



興許……興許她只要伴著陸天,他便能安全無恙了。


「少了這個皇族夏氏的庇蔭,你夏蒂鈺什麼也不是。」

她要證明少了夏這個姓氏,她夏蒂鈺仍然能讓母后驕傲,
仍然強得能保護陸天,保護這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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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威公主年十五,初及笄,時值初春,刺客傷其男寵,公主震怒,心性大變,當文武眾官前斷髮,立誓勤練武技,奉獻沙場,驅逐敵寇,以護衛其心愛之男寵。  
  當年秋,其男寵帶病隨武昭王之友尚氏夫婦上謙、山採藥而去,尚上謙為已退休之武林謀主,見其相貌不凡,收其為義子,名曰尚天棠,並授其兵法武略。  
  武威公主年二十三方以一柄雕金短刀縱橫沙場,因其短髮如黑墨,凡所經之道不留一兵,敵軍皆尊稱她一聲「黑道大姐」。  
             

                       ~愷棣攸地門‧《武威公主軼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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